经1811-3   陈桐

风沙蔓延，扰乱了晴天，曾经威严的皇城，却成了杀声四起的战场。他站在城墙上，望着下面的尸横遍野，双手大概是因为握得太过用力而微微颤抖。他突然身体一震，仿佛看到了什么，顺着他的眼神望去，只是望不到边的蓝天。他松开手，转过身，向皇城走去，一步一步，仿佛每一步都用尽全力，稳定而坚韧。

故事要从很久很久以前说起了，大概十四年前。他年仅九岁，因为是皇后所生，出生便是东宫太子，受人尊敬。聪明伶俐，深受皇上喜爱，自然没有接触过皇宫里的黑暗。一次他与侍从走散，迷了路，却听到宫人的打骂，他循声望去，竟看到一名宫人在打骂一位皇子！

那个皇子抿着嘴一句话不说。他气到了，冲过去狠狠的教训了宫人。他看着跪在地上的宫人，转过头笑看着这个小小的人儿。

“你没事吧？贵为皇子怎能为一个宫人所欺？下次再有这类事，告诉孤，孤为你出气！”

“大哥？”小人儿睁着大大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他心里痒痒的，看着瘦弱的小人儿升起了浓浓的保护欲。

“孤，咳，大哥带你回宫如何？”九岁的煜立牵着仅六岁的长青走在夕阳下，长长的影子投到地上，仿佛融在了一起。这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一个年轻的男子，穿着铠甲，铠甲上满是刀痕，有的地方已经破开，混合着血肉，他虽是青年俊美面孔，却发已衰白，被风尘覆盖。他掀开军帐走出去，外面的的将士激动的向他汇报:

“王爷！过不了多日我们便能攻破王城了！”

他并没有答话，看着遥远的城墙，眼神却逐渐温柔起来。

“王爷！您不能心软啊，您想想这皇帝丝毫不顾及是谁不顾性命为他平定天下！没有您可就没有他的今天，而他却赶尽杀绝，简直……简直猪狗不如！”说着，将士已经气红了脸。

他依旧没有移开目光，待将士退下后，他喃喃到，究竟是谁负了谁啊……

长青是一舞姬所生，身份本就被人看不起。没想到舞姬在生下长青后便落下了病根，自是不能伺候皇上，宫人便怠慢起来，克扣药材、饭菜，因此没两年便离开人世，只留下长青被皇后送到了贵妃娘娘那里。贵妃娘娘本就有四皇子，又怎会对长青好呢？平常也只是做做样子，最后发现皇上并不在意长青，索性连样子都不做了。

长青常常受到宫人责骂欺辱，他只能忍着，这后宫之中又有谁能就救他呢？他从未想过会有一个人如天神下凡般来到他的身边。当他逆着光笑着伸出手时，长青愣了，那个人的身上洒满了金光，就像神仙一样，听欺负他的宫人喊那人为太子，他脑子不过弯地叫了句大哥。说完他就后悔了，等着责骂，他是知道太子的，是很厉害的人，所有人都怕他，他害怕的看着太子，却听到了太子那句暖暖的话。原来还有这样的人啊！

“皇上！叛军快要攻破城门了！请皇上快随护军转移，只要皇上龙体安康才可东山再起啊！皇上！”

煜立坐在龙椅上，看着跪在地上的大臣们，他们的身体在发抖，大概是恐惧战争的袭来吧。是啊，战争谁不怕啊，民不聊生，尸横遍野，百姓无家可归，这就是他想要的吗？

自从长青被他所救下后，他平常就把长青带在身边，上学堂，习武法。事情传到皇后那里，皇后发了脾气。煜立是怕的，但当他想到花园里那个抿着嘴不敢出声的小小身影，却不知怎么的又有了巨大的勇气，执拗地与皇后辩争。后来皇后想着一个不受宠的皇子也掀不起大浪，便由他去了。

就这样过了七年，十六岁的煜立已经褪去了年少的稚气，懂得了必须努力才能肩负起天下。这个年纪的少年啊，总是有着满腔热血，嫉恶如仇，有着伟大的抱负。

长青依旧跟在他的身边，仰望着自己的大哥。有一次煜立在夫子治理天下之大道时顶撞了夫子，被留下罚抄。长青自然也随着他留下了，长青趴在桌子上歪着头看罚抄的大哥，满脸的不服气，下笔却有劲认真。过了许久，煜立开口道：“长青，你说有情有义的帝王会不会治理好天下？”长青想了想笑着说：“大哥一定能！”

煜立也笑了起来，“长青说我能，我就一定能，哪怕再困难，要先做人才能做王不是？我想要的啊，是大一统，百姓安居乐业，国家和平富足的天下。这样我们的长青也能娶个贤惠的女子过好日子啦！”

长青看着煜立说这些的时候那双亮晶晶的眼睛，他想了想，“大哥的愿望一定能完成，我保证。”

煜立揉了揉长青的头发，“好好好。”

十三岁的长青握紧双拳看着煜立，“我会保护大哥的！”

长青收回目光，转头向帐中走去，擦拭着战矛，听着一旁的将士在开心的闲聊：

“等打完仗就能回家啦！”

“是啊，多亏了咱们王爷武功盖世，料事如神！一路打胜仗真是太爽了！”

长青笑了笑，不以为意。当年啊，皇帝驾崩，二十岁的太子称帝，天下动荡，皇城并不如表面那般宁静，各地势力像虎狼一般压的煜立喘不过气。煜立每天都精神紧绷着，生怕自己一个松懈就愧对父皇的信任。

深夜，明月如弓，长青在大殿门前深吸了一口气，推门进入。

“大哥。”

煜立从奏折中抬起头，看到长青惊讶问：“长青？怎么还不睡？”

长青定头看着煜立，忽然跪下。

“臣弟恳请皇兄下令，命臣弟平反战乱！”

煜立走过来扶起长青，“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长青又重复了一遍，煜立愣愣的看着长青，笑了一声：“呵，朕可真是没用，竟要让十七岁的皇弟为朕奔劳，朕准了。”

长青弯下身磕头：“谢皇上，臣弟在所不辞！”

后来，长青说到做到。平定战乱，一路常胜，保下了岌岌可危的王朝，与皇位。

长青成了令人敬畏的战神，震慑着觊觎王国的虎狼。待到凯旋之时，煜立亲自出门接见。他问长青有什么想要的，长青只是说，边关还未平静，有些国家依旧虎视眈眈，他想去守着，守着皇上的天下。

煜立笑着说：“好啊，那我把那边赐予你，朕想好了，你的封号便为靖如何？”

长青听罢猛地跪下，“臣弟惶恐。”

煜立愣了下，伸出手想扶却又止住了。

“就这样吧，朕觉得你受得起。”

“皇上！叛军已经攻破城墙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又有将士来报。煜立看着瑟瑟发抖的宫人们与大臣，挥了挥手。“罢了，你们都走吧。”

煜立仿佛听到了外面杀声冲天，兵器相交，他举了一杯酒，抬起手像是敬着什么。

“皇上，靖王身处边关要塞，却通敌叛国，万万不可留啊！”听着大臣的话，煜立反驳道：“不可能，靖王为朕平定天下，功不可没，怎么能通敌叛国？”

“皇上！靖王手握兵权，但皇上别忘了他也是皇子啊！”煜立犹豫了，挥了挥手说：“退下吧，朕想想。”那位大臣依旧不放弃：“只要皇上将他召回，我们在路上结果了他，这兵权可就回到皇上之手了！”

煜立震惊的看着那位大臣：“你要朕杀他？”

大臣跪在地上：“臣知道皇上念及手足之情，可靖王未必啊。这些年他养精蓄锐，他所管理的地区百姓安居乐业，乃至京城百姓都无不夸他！皇上三思啊！”

煜立沉默了，过了许久说：“去吧。”

后来，皇上以祭天之名招靖王回京。靖王只带了几个人，被属下拼死相救才保下了性命，回了边塞，他就知道该来的还是来了。

长青漫步在曾经的宫道上，回忆儿时，不知不觉走到了曾经的花园，花园还是和记忆里一样，仿佛从未变过。风吹落了花瓣，记忆里那个逆着光的男孩却开始模糊不清，但他还记得那日牵着他的手是那样的温暖。

皇帝发兵，以通敌叛国之名进军边境，逼长青交出兵权。其实那位大臣是敌国派来的，因为靖王战神之名太过强盛，有靖王震慑他们，使他们不敢觊觎王朝，便生出此计。煜立知道又如何，帝王终究是多疑无情，早晚有一天会有这一幕。后来，朝廷大败，百姓流连失所，但是煜立依旧征税，抓壮丁当兵，自己却奢侈过度，整个王朝满目疮痍。长青本想退让，却止步了。

最后，以清君侧之名，攻向朝廷。

煜立挥手把酒一洒，看着空荡的大殿，松开了手，酒杯落到地上在空荡的大殿传来清脆的回声。他叹了口气，回想起了年少的自己，少年意气风发，从未想过会变成现在这般模样，究竟是他错了，还是天下错了。

年少时鲜衣怒马，意气风发。本想着大展宏图，却随着时间推移，变得嗜战阴险狡诈，负了曾经的话，负了曾经的他。

得了荣华，负了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