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叶馨 中1911-1

仲秋，月色正好。刚刚捱过军训的我，还未脱离中秋晚会的韵味，远在青岛的家人们却已经用一张照片告知了我本次中秋家宴的主角——一只比盘子还大、橙红可人的梭子蟹。都说八月十五蟹飘香，从前习惯了的我不以为然，亦未曾想过，如今远在异乡的自己，竟被这横行霸道的家伙勾起了思乡恋家之情。

家在青岛，是实实在在的“靠海吃海”。自幼时记事起便随父母在海边的小平房居住。离房屋不远处便可见自家以石墙分隔分养各类海鲜的海水池。也正是因为这样，我家日常的饭桌上是从来缺不得海鲜的。海鲜种类繁多，滋味亦各有不同。其中我最钟意的，便是那一只只梭子蟹。

青岛的海鲜市场随处可见，梭子蟹亦比比皆是。但不管大小与成色，每天清晨由渔民现捕获的总是最为新鲜。雄蟹背色茶青，雌蟹则为深邃的蓝紫色。蟹壳外围、蟹钳及尾端步足皆有黄白斑点分布。就像是裁来一片夜间的星空披在了身上一般。赏心悦目是一方面，梭子蟹凶猛的天性也是忽视不得的。但在经验老成的人看来，此刻越是横行霸道生龙活虎的梭子蟹，越能彰显它的新鲜程度，肉质紧实细腻，出锅后的味道亦更鲜美。

中华美食文化博大精深，料理螃蟹的方式亦数不胜数。但对于梭子蟹，清水烹煮才能最大程度体现它本身极致纯粹的美味。尚在张牙舞爪的螃蟹凑堆一并扔到锅中，还不等它们摸清彼此的底细，入清水没过它们，便可开火加热，盖上锅盖，静静等待美味的诞生。母亲说，若是想提早祛除其腥味，可以在水第一次沸腾时打一个鸡蛋的蛋清放进去。这样不仅可以吸走螃蟹身上多余的腥味，而且蛋清亦是变得鲜美滑嫩、值得品尝的。调味料是不需要的，这些在海底自由自在的大家伙，早已吸尽了海水中的天然咸味。待梭子蟹煮熟，甫一启锅盖，那热腾腾的鲜香气息就像是一朵扑面而来的浪花，你躲不开，亦不愿躲，只想将嗅觉尽数交由这股鲜香去席卷。同时，舌根也跟着嗅觉的牵引生出不绝的津液。视觉上的诱惑更令人无法抵挡，之前或茶青或蓝紫的蟹将军们，经过一番高温桑拿的照料，一个个都热得浑身橙红通亮。嗅觉、味觉和视觉各司其职又相互配合，它们都在催促你，去品尝这之前尚在同你耀武扬威，此刻却沦为盘中珍馐的大家伙了。

所以，不要束缚自己蠢蠢欲动的食欲了。先从打开那片布满晚霞的傍晚天空开始，去和澄亮诱人的蟹黄相逢吧。轻嘬一口，那种醇厚的味道会立刻拥抱舌尖，密密实实地令人沉醉。趁颗粒感携带醇香在唇齿间跳跃的感受未尽，赶紧拿筷子尖儿挑来些雪白的“蟹耳朵”肉进口，弹软细嫩的口感辅着方才残余的蟹黄，细细品味这层次感，又叠一层醉意。

然而一只梭子蟹的精华，还是在它的蟹钳和蟹腿上。蟹钳好吃壳难剥，又硬又厚的壳，其上还零星分布些短短的钩刺。稍有不慎，磕牙划嘴都是常有的事。但若能破开这层盔甲，它便馈赠你甜美的蟹钳肉；而蟹腿虽然肉少，却是实实在在的鲜味炸弹:口感弹牙，触舌细腻，汁水莹润，再加上没有任何余外盐分加入、实实在在的海水咸味……这两样的肉不是实实在在的雪白，而是布有深红褐色纹理的模样。但送它们入口，真真是能让食客满脑子只剩下比雪白颜色还纯粹的“鲜”字回绕。正如清代李贽所言：“蟹鲜而肥，甘而腻，白似玉而贵似金，已造色香味三者之极，更无一物可以上之”。

刚出锅的梭子蟹烫手烫嘴，但也千万不要等它凉透。因为回凉后的梭子蟹腥味成倍，口感大打折扣。更重要的是，蟹性寒凉，放凉后食用更易导致肠胃功能紊乱。如果是肠胃偏弱的美食家们想品尝梭子蟹的美味，可以配上一碟姜醋，不仅中和寒凉，亦祛腥增鲜，增添独特风味。而除去这一点，梭子蟹的营养价值是很值得称赞的，它富含丰富的蛋白质、脂肪及多种矿物质。唐代大诗人白居易在《奉和汴州令狐令公二十二韵》中写到“陆珍熊掌烂，海味蟹螯咸”，将梭子蟹螯足与熊掌合提并论，不仅是对其口味的肯定，亦彰显了梭子蟹的营养价值。

较其他海货而言，梭子蟹于我，总是多一份特殊的意义在。幼时的我，每逢瞧见母亲带着胶皮手套，手里拎着一桶父亲出海捕捞的海货时，必定会三步并作两步地赶到她身边，满怀期待地瞧上一会儿。如果有成色可人的梭子蟹，我便要去逗弄一番:瞧它缩起眼睛、瞧它收蟹腿躲我、瞧它左去右来地同别的伙伴打架……直到最后迎来被它的大钳子夹住手指的标准结局，放声哀嚎哭闹一番，引来父母拿着筷子手忙脚乱的解救——一个敲蟹壳，另一个敲蟹钳。我便可以安心打着哭嗝趴在厨房门口，静静等待梭子蟹出锅。然后理所应当地举着肿胀如胡萝卜头的手指，窝在父母身边，看他们辨认哪个是夹过我的“混账东西”，好卸除它的盔甲、挑了它的蟹肉、一口一口喂到我嘴中，品着这份美味，我自得意洋洋，权当是这只螃蟹付出生命来向我“谢罪”。

长大后的我，已经没有那般童心、亦无闲情逸致去布一场苦肉计，讨好父母的关怀，逃脱剥蟹的步骤。但父母一直将我对梭子蟹的偏爱记在心里:父亲会在合适的季节下海捕捞肥嫩的梭子蟹，母亲亦会在我回家时的饭桌上，添一盘刚出锅的螃蟹。而此刻身处异乡的我，即使平时嘻嘻哈哈，电话里对着父母报喜不报忧，却也会猝不及防地回忆起这份甘醇鲜美的时刻，不争气地偷偷红了眼眶。青岛的孩子，是离不开海的。而梭子蟹的味道，就像是我与故乡的一线牵连，一旦触碰，便会引动层层浪涛般延绵不绝的思念之情。

若得空，请来青岛尝尝梭子蟹吧。是美味，是趣味，亦是陪伴青岛孩子从小到大、印在骨子里、属于家乡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