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都把人的一生比作一条道路，而我却觉得人生就像一块披萨。

在披萨饼的起源地翡冷翠，人们通常只会往披萨饼里放入几块肉。与之对应，一个人也只能拥有极少数的挚友，他们均匀地分布在你人生的各个区域。

而我几年前认识的这位朋友，却在很短的时间内代替了我所有的朋友，成为了我唯一的朋友、同事和老师。我的这块披萨饼上，只有他愿意做我的配料。

唯一奇怪的事是，我从来没见他吃过一口饭。

这天，他陪我去见一个大客户。饭后从湘江饭店出来，我恨不得马上让面前的这个宋总从我的眼前彻底消失。他已经四十有五，在吃饭时一直将自己包装成一个事业有成、在家疼老婆和孩子的成功企业家，但是我能从他的话里听出他对员工的那种不屑和对利益的渴望。但在我朋友的帮助下，我还是和他签下了本月最大的订单。

宋总满脸笑意地向我伸出了手，我下意识地选择了沉默。我的朋友在我耳边轻声说：“我知道你和他不是一路人，但是他还是和你签了一笔最大的订单。你现在要和他握手，祝他一路平安，下一次，我们绝对不和他一起吃饭。”

下一次是一个很有说服力的理由，我想，下一次绝对不会和他走在一起了。我握住他的手，假惺惺地嘱咐他一路平安。因为喝了酒，我们决定去银泉路打车。这是这座城市所有年轻人的聚集地，路上有人穿着一中的校服、有人穿着光鲜亮丽的衣服，有人西装革履。我很容易的注意到了路边一个驼背的、衣衫褴褛的老人。他手里拿着碗，在向路人讨钱。可是现在还会有谁带着现金呢？我突然觉得老人非常可怜，他一定是因为没用手机才不知道现在的人为什么不用现金吧。我想起裤兜里还有饭店为了逃税不开发票找我的二十元现金！我下意识走向老人，想放进他的碗里。此时我的朋友拉住我说：“你看他都是装出来的，而且这么多人都不给他钱，只是看一眼就走了，你现在过去岂不是显得格格不入吗？”我看了一眼路人，基本上都是情侣居多。他们路过的时候，都只是看了一眼就有说有笑地走了。

“下一次，再见到更可怜的，就给他钱，我们还是先打车回去吧。”

下一次真的是很好的理由，我又一次听从了他。我站在路边点了一只烟，等待着出租车。过了大约五分钟左右，一辆“空闲”的出租朝我这边开了过来。等车开过来之后，我才看见副驾驶上还有一个男人。我有些失望，继续向后面的车流看去。没想到车停了下来，我看不见司机的脸，却可以听见他粗犷的嗓音：“上哪儿？”又是个随意拉客的司机。

“玉林花园。”我答道。

“上来吧！”

我坐上了车，闻见一股淡淡的香气，这不禁让我有些诧异，因为车里肮脏不堪，地上还有垃圾。司机用大嗓门和旁边的男人说：“就刚刚上车的这个女的是真好看，妈的弄得我都不想好好开车。”旁边的男人穿的板板正正，我想他可能会说些不一样的话。没想到他附和着：“那你直接把她拉到旁边那个小巷子里……”说罢，两个人哈哈大笑起来。司机意犹未尽地说：“现在这些女的，漂亮一点的都被包养了。”

我没兴趣听他们之间的谈话，只是静静看着窗外。司机把他送到了地方，便继续开车。路上一直在咒骂着旁边的车，但是语气里并没有愤怒，而是充慢了对他人不幸的喜悦。肮脏的车窗上出现了一些小雨点——这座城市终于迎来了秋天的第一场雨。司机对我说：“你看外面那些车非得停在树底下，等树倒了压烂了，他们就老实了。”说完他便哈哈大笑起来。我厌恶地看了他一眼，想说些什么让他闭嘴。我的朋友拉了我一下，在我耳边说：“现在不坐他的车，也找不到别的车，而且现在还下雨呢。下一次，不下雨的时候，我们就把钱扔给他然后下车。”

下一次……

我拖着有些疲惫的身躯回到了家，想去洗个澡。我从包里抽出今晚和宋总签的合同走向书房。今天总算是没白费，我这样安慰自己。放下合同的时候，我看见了那本《草房子》。这本书是我小学的时候同桌送给我的，现在早就已经破烂不堪。看到它的一瞬间，我的脑海里涌现出桑桑、纸鹤、杜小康、细马、纸月和油麻子这些少男少女之间的故事。那时候，校园欺凌在我们的学校很盛行，我的同桌因为身体瘦弱经常被欺负。有一次，很多人围着她说着脏话，我的心底突然涌出一股怒火，拿起书拍向一个男生的脸。结果我被揍了一顿。但她还是很感谢我，并送给了我这本书。

回想起这几年，我一直都压抑着自己，像一个麻木的木头人一样工作。每次我遇见不公平的事情时，都有正义感的小火苗在心里燃起，但还是让我的那位朋友的“下一次”说服……我感觉自己带上了虚伪的面具，在无尽的深渊里堕落。我突然对自己感到气恼，那一刻我只想逃离这个城市。这时我的朋友的声音又一次出现了。

我生气地质问他：“你到底是谁？”

他用淡定的声音说：“首先你问了一个错误的问题，不是我，而是我们。我是你的面具，你的外壳，随你怎么说都好，重要的是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我猛然醒悟过来……其实这些年来，安慰自己下一次绝对不会选择麻木了的人，是我自己。

我的那位朋友，也就是我自己，并非不吃东西。每天吃掉一点正义感和善良，就是一天的口粮。

我想逃，他却问我：“在这个城市里，我还能去哪？”

是啊，我还能去哪儿呢？也许……下一次？

作者：建1921-3 黄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