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1902-1宋徐杰
羊肠小道,幽径深处,一片竹林,半亩郁色……
一袭柔风拂来,碧波荡漾。只是这般浓郁的竹叶,竟扑簌簌的跌下来。竹林环绕的的是一个祠堂,只是这个偌大的祠堂只供奉着一个牌位,祠堂正中是千年檀木的棺椁,未阖。牌位上是那棺椁之人的名字,棺椁中人还未仙逝,只是他自己也知道,他——也不过三刻了……
牌位的正前方是一个沉香木的沙漏,暗色的沙漏里倒流着金沙,哑金的光在暗沉的祠堂中熠熠发光,当真奢靡!棺椁之人双眸微启,紧盯着那方沙漏,不到……三刻了……
一刻钟,他想起了他的妻子,他的结发妻子。他们的相遇也是在一片竹林,大家闺秀,温软慧怡。他对那姑娘一见倾心,可当他去她家提亲时,却遭到她父亲的极力反对。他软磨硬泡,又许下重重诺言,势必将她保护好,妥善安置,爱她疼她,免她惊,免她苦,免她四下流离,免她无枝可依。只是啊,答应将她保护好的是他,后来推她入深渊的也是他;答应将她妥善安置,爱她疼她的是他,后来将她弃之敝履的也是他;答应免她惊的是他,让她担惊受怕的也是他;答应免她苦的是他,但是最后啊,让她吃尽苦楚的也是他;答应免她四下流离、无枝可依的是他,最后让她四处漂泊、客死他乡的也是他。
想到这些,他冷峻的面颜终于有了一丝动容,他感觉心痛的快要喘不过气了,可是就算他死了又怎么能换回她来?他想起她的种种,他想起他将她带到外国的时候,在那个时期啊,她一闺中女子能知道些什么啊?只知道三纲五常,三从四德,又怎会了解西方的开放式的思想?她自觉成了拖累他的人,而他也这么觉得。随着他的企业越做越大,接触的人也越来越多,最终,他还是像丢掉垃圾一样丢下了他的结发妻子。他忆起她跪在他脚下,求他不要和离,可他呢?竟一脚将她踢开。她本就郁结在心,终究是没等到回去,在归途中香消玉损了。
可到最后,她也还是未曾怨过他一句。想到这些,他眼前开始模糊,透过泪光他似乎看见了她,棺椁中湿了一片。
流动的金沙啊,一点点的向下漏,点点催人命。
又一刻钟,他想到了他的妻子留下的孩子,当年她离世时,孩子不过两岁,她连母亲的模样都未记住,便再也见不到最爱她的那个人了。而那个时候啊,他正在外创业,随意的将幼小的她丢给奶娘。他想到他第一次回家时,她还以为门外的是陌生人,是坏人。无论他在外面如何敲门,如何解释,她都不给他开。后来长大呢,他又将她送到私人书塾中,父女俩见面的时候也是少之又少。她从不问她的母亲是谁,他也从不主动提起关于她母亲的事。她从小乖巧的不像是同龄人该有的样子。
她的叛逆,有两次。一次啊,是在私塾中与人打起来了,她自己被对方打的腿骨裂,而她也将骂她是“野种,没人养的玩意”的人打到药坊中。那是他唯一一次看见她如此凶狠的样子,像是一个拼死一搏的小兽,满身的刺,也满身的伤痕。
那是他第一次去抱女儿,他也没想到是在她的腿断裂不能走路的时候。可后来他还是掴了她一掌,因为她丢了他的脸!想到这儿,他竟生出几分悲怆。他这个父亲,当的还真是不称职啊。
还有一次的叛逆,是她决烈的跳入那刺骨的冰湖中!他的女儿在花季之时喜欢上一个穷书生,那小子一穷二白,这样怎么能给他带来利益?!于是他给他的女儿找到了一家在他看来是“门当户对”的亲事,呵,当真是门当户对啊!他答应将女儿嫁入对方,对方让利四成,并答应以后合作之后,给予以长久的合作,这般丰厚的利益令他迷了心智。为了不让女儿出逃,他竟将他将她软禁在家中。直至大婚前夕,他的女儿以一种决绝的姿态逃出了门,他赶到的时候,她站在湖边,刺骨的寒风凛冽着,掀起了她赤红的裙摆,卷起了她的衣袖,吹的猎猎作响。
她等了许久,但似乎等的不是他。蓦然,她笑了,朝着他身后的方向。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是那同样盛红一身的书生,他终究是没拦住他,也没拦住她,他们牵着手,双双殉情。
那日的风格外的喧嚣,那日的湖水格外的刺骨,那日的太阳格外刺骨。
棺椁更湿了,泪水几乎要浸透那檀木了。
沙漏里的流光暗了,也更少了,似乎流的更快了。
最后一刻啊。他想到了自己的国家,他想起了那一年国家要发展实业,可是,他却利益熏心去了他国。他国,有着更加雄厚的资金,有着更多的资源,有着更充备的机器,有着更适合的政策,可他忘了,国家需要啊。他的企业越做越大,人也越来越在有名气,可是,他却为了获得更大的利益,做过许多对国家利益损其利己的事情。后来,他终是中了竞争对手的圈套。最后的他一无所有、一无所依,只得偷偷溜回来。虽然日子过的不尽如意,可终是避免了客死他乡的凄惨下场。
他在懊悔中看着沙漏中的沙粒流下,光阴不在了,渐渐的黯淡,沉昏,直至熄灭。一同逝去的,还有他的青春,他的肮脏,他的自私,他一生的悔恨。
他想啊,如果再来一次!如果再来一次!他定会不抛糟糠之妻,爱她护她!他定会爱惜幼女,尊重她的人生!他定会为国家发展贡献自己的余生,定不会再利欲熏心,抛国损益!
棺椁蓦然停止了阖上。
倏忽!沙漏开始了倒流!耀眼的流光让人无法直视。
很多年后,“喂!听没听人说啊,那人又上了报纸头条,可真是威风极了!”“是啊!是啊!我看报纸了!他和外国进行商战又赢了呢!”“嗯,他真有风骨,上次被记者爆出有那些西洋人给他好处让他到外国发展呢!他没同意!哈哈哈,真给国家长脸!”“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么一个大富商怎么就允许他的独女和一个穷酸的书生在一起啊!”“嗐,这你就别管了,人家这叫尊重自由恋爱,你一个穷老酸懂什么。”“嗯嗯,对呀,人家跟他的妻子可是恩爱两不疑呢!”“哎呀呀,到点了,快走了,去上工了!”“走走走,一会晚了扣工钱。”
古祠堂外,竹叶未掉一片,鲜绿可爱。古祠堂里,沙漏继续闪着流光,慢慢流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