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吃过各式各样的面，中国人一生总得吃过那么几种面条。就连在电视剧《人民的名义》里，贪了三个亿的处长赵德汉面对主角的质问时也是一口大蒜一口面条，吃的好香，馋哭了好多屏幕外的观众。中国人吃的还必是中国式的面条，意大利通心粉都是异类，又硬又没嚼劲，没意思。而且西方面还是冷的，没点热气，这还吃个啥劲头，中国人吃面不就图那热气里带的那种热闹劲嘛。这种热闹劲在《一步之遥》里化作“锅气”，新贵族的武七先生一上来就被“锅气”难到了。
面条这种食材可谓历史悠久啊。且不说国外，单论国内就有不少可聊的：《齐民要术》里“水引”的称谓，东汉时的煮饼，还有青海民和县新石器时期出土的细面条食物。在这些历史证据面前，那些历史虚无主义者们所言“马可波罗东传面条”的谣言流语也自然不攻自破。面条这一特色的中华美食食材在面对现代机械化社会的滚滚洪流时，竟面无惧色，一副我自巍然不动的姿态存在于中国的乡土社会。无数行色匆匆的都市社畜在早餐摊点升腾的烟火气中，不时地对着老板夸上一句“还是手擀的好吃!”,然后又起身匆匆赶路。只有老板和早餐摊还在那里，日复一日，屹立原地，孤独地面对着马路那边一栋栋大厦和写字楼。
面食之都是山西还是陕西，这俩省争执个不停，一争就是几十年，莫衷一是。对于我来说，我的选择是陕西，这得归功于油泼面。我第一次吃油泼面竟然不是在陕西，而是在济南的火车站旁。那时夜色朦胧，没有月亮，风呼啸，刺骨寒冷。我和我的两个朋友拖着行李匆忙赶路，本来就累，一阵风吹过，呼啦呼啦，饥饿和无力感就涌上心来。耳边回响起李健的《异乡人》。我们像逃兵一样拽着行李踉踉跄跄，近乎横冲直撞地狼狈进了个陕西面馆，在那个将要歇业的门店里要了碗油泼面。起锅烧油，且走着，往那过了冷的宽面上热油一泼，刺啦刺啦，是热油遇冷后和宽面的碰撞声。老板娘端上来，还带着热气，我们也不管多烫，就是狼吞虎咽，待碗盘席卷干净，竟有把杭州看作汴州的错觉。
我朋友当时就问我吃的咋样，我只说了个爽字。对头，就是爽，油泼面可不就是爽吗，这么刺啦刺啦狂放的油泼面只有敦厚的黄土高坡才能孕育。那是北方粗犷汉子才有的爽气，信天游、黄河号子，只有吃上一碗泼上热油的油泼宽面才有劲，才能在漫天风沙的大西北乐呵呵唱黄河号子，当“兰花花”的铁汉子。
原来南方也吃面，之前是不知道的，直到去了趟南京。秦淮河灯火阑珊，不过烛灯换了电子灯。夫子庙里人声鼎沸，拐角处竟见肯德基与麦当劳并成双雄。随波逐流的我一天下来，心无波澜，面无表情，了无兴致地昏昏睡去。
翌日，早起在街边闲逛，路边恰逢老字号面馆，覆兴园，且进去瞧着。老字号，人竟不多，价格也亲民。一碗大肉面，端上来，面上盖了块大肉片，汤头泛着油。这肉名字还讲究，唤作“过桥”，必须是二两五的猪肉，看出江南人的细讲究。江南人过得细致，肉得多少两，这肉唤作什么，都有规定。因为这过桥实在是太像济南城的把子肉了，我以为会是一样的咸烂。一口下去，竟是甜口的，而且由于肉是浸在糖里，肉质也变得紧致。嘿哟，真符合江南的地域特点，吃包子是带着甜，连面条的汤头也是甜的，只有江南这烟雨富庶之地才有这种精致的饮食文化。祖国真的太辽阔了，南北的饮食文化也是和而不同。只是南方这种甜兮兮的饮食文化让我这个北方来的土人消受不来，大概是水土不服吧。
在全世界的面食里，就数方便面最年轻。无论是清代学者伊秉绶的传说还是被称为“方便面之父”的安藤百福他当年的创业传奇，方便面的历史还是依然很短。可就是这么一种下油炸过又开始放水煮的简单面食却在中国玩出了花。有人说把泡面的面饼煮熟过凉后放入调料包食用这样最好吃，面条会变得更加筋道，我想这最初大概是从凉面里找来的灵感。电影《喜欢你》搞出了个金城武式的“七分钟吃法”，甚至还做出了精致感，“这一秒的面和下一秒的面，根本就是完全不同的两碗！”之前微博还有“花式吃泡面”的热搜，这边来个泡面披萨那边搞个泡面煎饼，一时间泡面仿佛可以做万物，惊叹于网民在美食领域的魔幻创造力。
对于我来说，泡面的绝配是陈醋和麻酱。泡面配酸食会更加爽口，康师傅靠酸菜牛肉面霸榜一时就是明证，而比起酸菜我更钟爱的是陈醋。陈醋会更加激发泡面对味觉的刺激，而陈醋独有的香气又融在泡面的热气中，让人欲罢不能。麻酱呢，更与众不同了，直接驯服了泡面，当泡面从滚烫的火锅里捞出，浸在北方霸气的麻酱时，它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爽，一口气口腔顺下去，麻汁的咸香味道碰撞着筋道的面条，二者的搭配可以瞬间把桌上其他所有食材比下去。泡面作为从日本过来的现代速食食品，竟会和这两种中华传统的调味品实现完美融合，这确实是种奇妙的感觉。
面面俱是道，油泼、“过桥”，背后都是中华深厚的文化，这种文化还可以把作为现代速食代表的泡面搞出来新的花样。这些文化存在的那么悄无声息，化在面刚从锅里捞出来时升腾的热乎气里，一不留神就从你经过路边面馆的那一霎那溜走。可是它就在那里存在着，静候着下一个顾客的光临，而那顾客站在店门口说句：“老板，来碗面！”
作者：中2021-1 于心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