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看到先生诊断单的时候就是在冬天,明明身上裹着厚重的羽绒服,可那一刻还是觉得浑身发冷,手抖的连一张薄薄的纸都要拿不住。我的眼前瞬间一片模糊,却还是努力地盯着诊断单上的字——胃癌三期。先生也不过而立之年,怎么就得了这种病呢?先生站在我身旁肯定也看到了,惨白着脸,嘴角却努力勾出一抹笑容,只是看在我的眼里,这笑容多少 是有些苦涩的,这个时候再细细打量着先生,才惊觉原来他瘦了这么多。
我一抹眼睛,拉着先生就往外走,想带他去别的医院看看,万一是误诊呢,万一呢?先生却又反握了一下我,我回头看他,他却只能无奈的告诉我:“卿卿,我的状况我还是清楚的。”
他啊,可真是个温柔的人,就算是死亡都不曾让他失态。我却崩溃了,手里紧紧攥着那张薄薄的纸单,蹲在医院的走廊里大哭,像是要把压在心头的所有痛苦都哭走一样。先生叹了口气,矮下身拥我入怀:“哭吧,我在呢。”如同之前的每一次。
发泄过情绪后,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先是给先生办理了入院手续,又去在学校那边请长假。
其实我听得出来校长对我这个时候请假是不满的,毕竟我是一名高三的班主任,这个关键的时候又换老师又换班主任对孩子们的成绩肯定是有影响的。可我又能怎么办呢,我总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抛下先生去忙工作,也没有精力再去陪他们一起起早贪黑的呆在教室。何况我现在的状态可能也并不适合继续带他们冲刺高考。我说明了情况,现在先生正需要人照顾,我总不能在这个时候撇下他,家都没了,得到的再多又有什么用呢。老校长最终还是同意了。
先生那边似乎也不难解决,他是一名大学老师,跟学校也是请了长假,并且在我的劝说下辞了另一份工作,安心在医院养病。我又去找主治医生了解我先生的治疗方案,他的建议是做过部分切除后化疗。轻飘飘的几个字砸在心里着实不太好受,我觉得有一团棉花塞在嗓子,让我发不出声音,毕竟在我的印象里,化疗就是......后面的字,我连想都不敢。我试图去跟医生谈是不是可以只切除呢,医生只是摇了摇头,化疗是必须的。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先生的病房的。先生穿着病号服躺在病床上,瘦了好多。这个 时候他居然还有心思逗我说,“之前不是总说,我再管着你你就要换掉我吗,现在可好了,机会来了。”我撇撇嘴,“也就痛快痛快嘴,我才不换。”我戳了戳他的脸,突然想起有多少个夜晚醒来的时候发现他捂着胃辗转反侧睡不好觉,这个时候我总会爬起来给他接一杯热水和几粒胃药,也不会想太多,毕竟他的胃一向都不太好,白天我又太忙。只是最近他疼得越发的频繁甚至吐血,我这才觉出不对劲,窜了一天的课拉他过来体检......眼前突然就一片模糊,我佯装不经意的转头抹了下眼睛,又像没事人似的吐槽:“何况我这点能耐也就欺负欺负你了。正好现在你也不忙了,就当提前步入养老生活了。”
先生幽怨的看着我:“明明你更忙些,一天一共才二十四个小时,你恨不得二十个小时扑在学校。”
我笑他:“你跟我的工作置什么气,咱们两个啊,来日方长。”
我注意到先生听到后半句的时候眼神暗了下来,却又在照顾我的情绪,笑脸一直挂在脸上。
我想跟他说,你不要笑了,生病的时候准许你有小脾气,你看你笑的,很僵硬欸。 可我最终什么也没说,而先生也渐渐笑不起来了。 明明手术过后先生的状态都还可以,可做完化疗之后,先生的食欲更差了,还伴随着呕吐的症状。 先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了下来,一双漂亮的眼睛也因病痛的折磨凹了下去,很难再看出来一丝精气神,头发也大量的脱落,整个人都一副病恹恹的样子。我心疼他吃不下东西,整天医院家里来回跑,小心翼翼的避开先生不能吃的,还要做的让人有胃口。 他总会勉强自己吃一些,却不见效果。
再次化疗后,先生的状态依然是那么差,本来病痛的折磨再加上治疗副作用,整个人虚弱的不成样子,戒指套在手指上大了很多,根本就戴不住。可是这才几个月啊。我给他掖了掖被子,轻声问他哪里难受,先生小声嘟着:“哪里都不好受。”
他其实是个很能忍痛的人,至少在我面前是的。我想不出该有多痛苦才能让他把这话说出口。我强忍着哽咽低下头,没有出声,先生却又看着我,轻声说道:“我们不治了好不好。”
我抬眼瞪他,这种话怎么能轻易说的出口呢?先生叹了口气:“这病不好治的,你总不能一直这样陪我耗下去。”
我努力平复着情绪,一时没接上话,半晌,我才看着他说:“可是婚礼上我们不是说好了,无论富有还是贫困,健康还是疾病,都要永远在一起的啊。你呀,永远都别想甩掉我。”我故作强势的吓唬他。
先生紧锁的眉头松了松,弯着眼睛看着我:“是啊,怎么舍得甩掉你呢。”
高考之后,我的学生来看先生。带着果篮和一捧花,还附赠着一张“祝师娘早日康复”的卡片。正好先生那日精神不错,坐在那里跟我一起听着他们高考带来的喜讯。在他们的成绩上我总算彻底放下心来,先生当时的情况也不错,我也跟着轻松了不少,常在他耳边念叨,一会儿说去大理,一会儿又说去张家界,先生也不反驳,就这样弯着 眼睛看着我,听我一会儿念叨着这家的小吃,一会儿又惦记去看大熊猫,想到哪里说哪里。我觉得这样挺好的,要是能一直这样下去也不错。
可先生还是走了,在第二年的冬天。那时离过年还剩二十八天,天空中在飘着雪花,北风呼啸而过,可真是冷啊,钻进骨头缝似的冷。即使先生病的那样重,也从未想过他会离开。头一次,他甩开了我,独自离开了。只是走之前他把他那不再合适的戒指塞到了我的手里。
我平静的料理了先生的后事,近乎麻木。先生双亲都不在了,我又因为家里的传统观念在上了大学后就不大联系,所以只有我一个人,显得格外忙碌。我浑浑噩噩回到家,瘫在沙发上。屋子里静悄悄的,这个时候我才真正意识到,这个家里啊,真的只剩我一个人了,我那样好的先生,再也不会回来了。
作者:文2202-2 朱雅楠